松萝

一只除了ooc一无所有的沙雕鸽子🐦。墙头不定,随心所欲,反复横跳。日常挖坑不填。

【六扇门月圆行动24h/15:30】小重山

CP:佟郭

 

预警:冷CP加拆官配系列。。。。。。究极冷圈选手自产自销自娱自乐自抱自泣。。。。。。珍爱生命,雷者勿入。

我太难了.jpg

沙雕ooc系列,我毁人物毁原作我有罪,我自裁。请大家原谅我这个不仅写的烂还没写完的小垃圾。

本次活动dd头子就是我(泣)

以下正文

 

 

花院深疑无路通。碧纱窗影下,玉芙蓉。当时偏恨五更钟。分携处,斜月小帘栊。

楚梦冷沈踪。一双金缕枕,半床空。画桥临水凤城东。楼前柳,憔悴几秋风。

郭芙蓉第二次从家里溜出来的时候,翘掉了那一天下午的诗词课,也翘掉了这首小重山。

但是当时的芙蓉女侠不介意更不知道这回事。幽冀大地的秋日秋风熏人欲醉,小白马踢踢踏踏一日千里。马背上是青衫白袜的她自己,腰间青霜宝剑系得有些松垮摇晃,头发梳拢妥帖只余两段长巾远远飘舞,桃花眼锐利明亮锋芒闪动,粉面丹唇俊俏风流。这时候郭芙蓉手上没有镜子,但是她想来自己男装扮相也理应天衣无缝。而前方视野更陡然开阔:良田千顷漫延无际翻卷金色波涛,村落隐隐掩映更远处的碧瓦飞甍。四面天空都是匀净的碧蓝色,明快且敞亮。这一切都确定无疑地共同筑造添加郭芙蓉的好心情。于是她自然而然丢了缰绳信马由缰,抬起脖子悠悠闲闲向东南方向望去,模糊的影子依稀是高楼连苑拔地而起,繁花锦绣高高低低铺张堆叠,一派海市蜃楼气象,绮丽又迷离。

“小白啊”郭芙蓉眼睛在看手也不停,她摸摸白马鬃毛,道:“这次能不能十月十五准时赶到海望楼,就看你的啦。”

小白停下来打了个响鼻,甩甩一只蹄子。

“那就当你默认啦?”郭芙蓉又捋一把毛。

小白低下脖子别过头,埋下去啃草。

“哼”郭芙蓉挥挥手刀,漂亮干净的脸挂上一点薄霜,但顷刻就消融无影无踪,“没关系,我呢,这三海会是一定得去的。不然怎么对得起我好不容易从我爹那里偷听……啊不是,打探,打探来的消息,哼哼……”

小白拔了两把草,唇瓣里翻来覆去嚼过两道。

“就是入场好像还有古怪……”郭芙蓉这次也没搭理它了,径直从怀里摸出一块牌子,巴掌大小,锡制镀银,迎着光反射刺目冰冷的一片白,正面花纹都模糊不清。翻过来,背面两个大字倒还醒目:乙酉。看完之后她把它揣回怀里,继续说下去:“其实我也有点担心。”她的声音沮丧下来,“爹把我关在家里学诗学文,刺绣缝补,就是不让我听这些江湖上的事情。还是我无意路过书房才听到的。三师兄得了这块令牌来禀报我爹,说他们早已怀疑海望楼私下授受包藏祸心。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接近,这次奉命搜查,没想到却在那人家里发现了这块令牌……师兄他们提议说干脆他们就拿着这块令牌混进去。爹却不肯,说海望楼背后另外有人,贸然行事也捞不到好……”她的声音越来越低,除了沮丧还带上越来越多天真的困惑。“可是我不明白。既然那地方藏污纳垢,为什么前怕狼后怕虎地不去清理呀?而且看样子,我爹他们还不是在意那地方的邪门,还只是因为觉得那地方碍着了六扇门……可是这能叫江湖道义吗?就不能!”她的神态又高昂起来,黑眼睛里郁闷一扫而空,光彩熠熠流淌骄狂。“我不管!身为芙蓉女侠,这事我就得管到底!我好不容易偷,不是,拿到这块牌子,就要干点事业!姑奶奶到时候就要把这赚不义之财的地方闹个够!到时候江湖上都知道我芙蓉女侠的威名!哈哈哈哈哈哈哈!”她一边肆意地笑起来,一面犹如统帅驭兵,志得意满地虚拍向马背。

小白嚼完草抬起头,抖抖脖子和耳朵。

然后不偏不倚地,抬头撞上郭芙蓉狂笑中飘飘然不知轻重的一巴掌。

小白马顿时大惊,撒开四蹄绝尘而去。扬起尘土如烟如雾,白上缀青那一点也就被这层帘幕隔绝越来越远看不真切,只有郭芙蓉极具穿透力的哀嚎声顺着风远远传过来。

“小白?小白?你怎么啦?有那么疼吗?!哎呦,慢点慢点,啊啊啊啊,我要掉下来啦!等等,好歹让我拉个绳子啊!……”

 

总算还是准点到地方了。

海望楼,三海会。江湖上最有传奇性的地方和盛会。传说中僻处东海,每年只有十月十五起三日开楼。在这里不管你是谁,从哪里来,过去如何。只要你得了海望楼主亲送的令牌,就能入场,带上你最看重的货物,和别的客人甚至是主人自行交换。然而很少有人知道那会场到底是什么样的,就像没人知道令牌怎么送来,邀请条件又是什么。去过的人也都讳莫如深大隐于市,连主人是什么样都没人说出口,只有少许捕风捉影的传言说他叫陈应玄。

挤在同来赴会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时郭芙蓉想起这些事。她紧张又好奇地抬起头四处张望。现在她身处一座宏阔壮丽的高楼最底层,一间同样宏阔壮丽的厅堂里。最前方是足够容纳五十人的高台,厚厚波斯毯平铺其上,像一层颜色浓艳的苔藓。

看啊,这么多目标,等下挑谁先下手比较好呢?

这样想啊想,她的眼珠子就转啊转直转到身边某个人身上。

长身玉立,白衣胜雪,腰间别着一枝紫竹笛。清俊面容上一双眼瞳透亮明润,黑白两色对立如棋子。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里是羊脂白玉的折扇柄,一点一点闪着幽微光泽。

啧啧啧,对风流少侠素来无感的郭芙蓉都真情实感地赞了句好皮囊啊,是纸面上的翩翩佳公子活了起来走出画卷,光降浊世洗涤尘俗。但他有点不对劲。眼珠子依旧黑白二色对立分明一如乾坤卦象,却又从底部隐隐泛着猩红。安定疏朗的笑容里嘴角总微妙纠结地向下撇去,焦虑且不安。最重要的,四处游弋躲闪的眼神最终总飘往上方东南角。

郭芙蓉顺着他的眼光望去,他们头顶上的二楼是回廊。梨木栏杆雕花镂叶连同栏杆后面那些清一色水红裙子精致竹笠的乐人们整整齐齐四四方方绕了一圈。她们身量本就差不多,笠沿还垂下长长白纱严严实实遮住每一张脸。于是这些女孩子怀中的琴箫笙笛成了她们各自唯一的标记。但是被那位公子重点关照的东南角不一样,那里站着的姑娘身量就比周围同伴瘦小接近一圈,隔着面纱也看到影影绰绰头颈低垂,像只瘦鹌鹑。绣着兰叶的袖口里伸出十指纤纤,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怀里的琵琶弦。

……噫……?

郭芙蓉目瞪口呆,对这陌生公子哥儿立时惊疑嫌恶,并且顿时就深到了一百多层。连带他眼底那点红也变得罪大恶极起来。

得了什么不干净的病吧。

或许也实在就是她的目光过于且越发露骨,一直芒刺在背的年轻人突然也终于转过身来,直盯着她看。

郭芙蓉的白眼一时尴尬地停在半空,嘴角也忽上忽下拧着僵硬诡异的角度:“嗨……那个,您,您好啊……初次见面,多多关照啊……”

白衣公子没有立即接话,只是从头到脚把她看了两圈,期间又快速扭头瞟向上方东南角一眼,焦急神色已经无法掩饰也就罢了,某种类似恐慌的表情还从眼底和嘴角同时泄露出来,细微,却真实。

郭芙蓉看得怀疑人生,这又是哪出?

但是还没等她怀疑完毕,那公子哥就收敛神情重新看着她,手中折扇在并拢指腹敲了一下。他开口了:“这位姑……公子看着是生面孔,头一次来吧?”

嗯?你小子还是个老江湖??

郭芙蓉抱拳行礼:“兄台好眼力,实不相瞒,小弟姓郭,福建人士,确实第一次见这种世面,老兄你看来见多识广,小弟就靠你提点了!就是还未请教阁下您尊姓大名……”

白衣公子微微一笑,“在下姓氏南宫,名字……就实在平凡,有辱清听。郭公子不介意的话,叫我南宫就好”

郭芙蓉也一笑:“南宫公子说笑了。在下哪里会介意。”

这人到底来干嘛的???怎么这么自来熟????

两人继续相视一笑,同时默契伸手。笑容温暖明亮,握手亲切友好。

但也就是双手即将松开的的一瞬间,南宫就往她手心里防不胜防地拍进一样东西,触感柔滑应该是只丝囊。郭芙蓉笑容一僵背脊挺直,就要摆开惊涛掌架势。却被南宫一把按住了手臂。郭芙蓉已经下意识想喊非礼,南宫的脸还凑了过来就附在耳边,

“郭姑……公子,在下唐突多有冒犯,还请见谅。但是我绝对没有恶意。刚才那只香囊里面装了颗解药,你看样子是初入江湖吧,没,没必要也卷进这出乱子来……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自己千万记得我刚说的啊,记住,五秒。我还有事,先走了……”

离得这么近,郭芙蓉才听到他的气息其实单薄,叭叭这么一长串下来,逐字逐句都在情真意切地发抖,不似作伪。于是她倒起了几分怜悯之心,又抬头去看那东南角上的女孩,还是那样,红衣白纱身形颀长,漫不经心抱着琵琶。和之前毫无二致,就是头垂得更低了些。

有那么夸张吗?这不挺正常嘛。郭芙蓉回过头去找南宫,喂喂,南宫先生你说清楚这到底怎么回事,有那么恐怖吗?还有什么解药啊你倒是再说点啊……但是原地已经没人了,郭芙蓉伸长脖子左看右看,也没看到那抹白影再从人群中晃过。

敢情您还真有事呐。

郭芙蓉悻悻收回目光,垂下眼帘看了看手里的丝囊,所谓解药的轮廓素白缎面上越发突出立体。她轻轻一捏,圆滚滚的一小团就在她手指间打着转。把它倒出来,棕褐色的貌不惊人。香味却浓烈,水沉香的芬芳攀着她的手指缭绕而上,顺便携带另一些来路不明清淡气息一起势不可挡地闯进她的鼻腔,及其更深处。

这算个什么说法呀。她抬起头就想直接把这玩意扔回去,并且用十二万分的诚恳地说您的好意郭某心领,但这么贵重的见面礼实在受之有愧何况娘也从小教过不能乱收陌生人东西还有阁下刚才的样子实在很像啊不完全就是假药贩子……

然后她愣住了。

对面那双眼睛眼底更红了,棋子躺在血水上,却被鲜血反过来浸润底部和内里,直到每一寸象牙质。

她扳开自己的嘴,把那颗气味都鬼鬼祟祟的药丸丢了进去。

 

啪,啪,啪。

暗处有什么人轻叩了三下牙板,郭芙蓉支棱耳朵去听。但那响动是石头落进深水,倏忽就被吞没。与此同时她的眼睛百无聊赖也兴致勃勃地打量四面壁架上连绵不断的灯火,厅堂里四处都光彩堂皇。郭芙蓉现在人在里面,看不着外面的景色。但是她想,整座垂脊飞甍都通透明亮起来。应当是很美的。

或者说现在这座楼也够美了,至少她看到的。金壁玉柱,翠羽明珰。郭芙蓉成长过程中不缺钱,更不缺热闹声势,因此她素来对这些不屑一顾。然而此刻她也不能不震动心悸。人数总体很多,散开时颇为可观。面具下掩盖各异眉眼,高高低低的人头森林般攒动只露出乌油油深浅不一的眼珠子。但是都很安静,太安静了。只有不知名的热度在无声但快速地膨胀,像无声无色的火焰迅速燃烧。是权欲不动声色的较量。年岁和阅历让郭芙蓉有些手足无措,天真稚嫩使她像一条初次上锅的鱼。还不带翻面。窘迫的炙烤间她发觉自己急需一场暴雨,足够浪漫写意那种。符合她的自我定位与心理预期。于是她想起据说这场盛会会以一场烟花结束。千形百状,不可方物。白和七彩的光能映亮大半片海。绀中泛白的波涛上浮满虹色。美丽得像郭芙蓉本身及其幻想。

要不然还是等到放了烟花之后再动手吧。

郭芙蓉在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一阵懒洋洋的笑声却突然响起,就像有人看穿她的心思开口嘲笑那般合宜。她吓了一跳,做贼心虚地伸长脖子。前面的人群突然炸成一锅沸水,她好不容易才看清楚,是个中年文士倚着扶手走下来。玄色衣袍乌黑鬓发,细长眼睛蒙着似有若无的酒意,一副落拓模样。周围人都安静下来看着他。但他不为所动,泰然走上高台踩着苔藓直到正中间深揖一礼:“诸位今日远道而来,光降敝处。在下不胜荣幸。一旬之限,在下自当全力以赴,竭尽所能,令各位得偿所望,满意而归。”

郭芙蓉恍然大悟,这便是传闻中的海望楼主人陈应玄了。只是既不是和气生财的富家翁,也不是不怒自威的大侠,倒像那些士人中恃才傲物的不羁狂客。她想象中完全不是这样的,于是微感失望。但还没等她失望完前面就又有动静了。严肃文士模样的男人“我海望楼虽是东道,每年也是要下场一试的,当然,在下僻居海上,孤陋寡闻,想必准备的东西也入不了各位的眼,权当一点心意了。前年是一笼苗疆的黑金蟾,去年是一块天下仅有其三的玄铁原矿,今年嘛……”他笑起来,拍了拍手。二楼走道上的乐人们都走动起来,红色裙裾像锦鲤尾巴摆动着,首尾相连衔成一片霞光。一寸寸从台阶上落下来。她们就这样袅袅婷婷地同样走到高台上,自动站成两列。陈应玄被排到最后面,但他开口时候语声依旧中气十足清晰可闻:“就是这十六位姑娘。当然,都是色艺双绝。”

郭芙蓉下意识扭头又去找那位南宫公子。台上陈应玄还在说话,声音低下来细微宛如梦幻,句尾的恶意却是真实的:“我知道这听起来对各位算不得什么,但敝人尚敢自夸的是,这艺字,各位自己心里愿做何解,都会如同各位心意。”

这锅水又烧起来,一开始还只是小范围的私语窃窃此起彼伏,但很快就全面沸腾起来吵吵嚷嚷。郭芙蓉听得头疼,她望了望台上的十六人,心中升起同情与丝丝恐惧。从拿到令牌溜出家门到现在为止她都宛如置身梦境,明快绚烂前方辉煌。但现在梦境被掀开了一角,漏出一点黑夜。并且她预感这黑夜也许甚至更远更深。拍卖依然没有开始,人群还在议论纷纷。郭芙蓉觉得头更疼了,还发涨。耳边还传来一阵木头敲打地面的声音。

笃,笃,笃。

声音在郭芙蓉身后至多三步处戛然而止。

她回过头去,发现身后还真的多了个人,人和人挨挨挤挤谁站过来都不稀奇,更何况这人不过是个老者,拄了支鱼头杖一步一顿。白袍子褴褛肮脏。容貌也是最为平淡的苍老面目,扔到人堆就找不着。

除了唯独他没带面具,并且开口就套近乎。

“小姑娘,看你的样子,年纪轻轻的,也是不愁吃穿的主。何苦来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蹚浑水?”

连声音也毫无波澜。但郭芙蓉还是听得心头一跳。她想起被生生被那位南宫吞进肚子里的“郭姑娘”但是南宫至少吞进去了,这老头却直言不讳说出来,她又惊又怒,一时口不择言:“你谁呀?你凭什么这样说我?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话刚一落地,她就下意识捂住了嘴。

老人没说什么,就是换了个姿势。双手交叠放在鱼头上,把上半身重量都压上去。衰老的瞳仁斜斜瞥她一眼。

郭芙蓉一咬牙:“好吧好吧,就算你说得对……那你说说看,为什么我就不该来这种地方呀?那我就真有值得你们来换的东西呢?”

老人一撇嘴:“就算是正经东西吧,如果是正经人,外面什么地方不能出手?一定要到这种黑市来?”

黑市……郭芙蓉默然。这词也太难听了。偏偏她确实没办法反驳。

“你就看着吧”老人抬起右手食指指向前方,“每年定例,海望楼亲自组织的开场拍卖就要开始了”他顿了顿,大概是说累了清清嗓子:“咳咳,到那时候,你就知道这到底算是什么地方了。”

郭芙蓉抬起头,这倒是真的,因为陈应玄的声音已经传过来:“那么,今年三海会天字第一号拍卖开始,商品,十六名乐师。可拆可组可全包,最低限价,一人三千两。”

人群中响起一片厚薄不均的吸气声。

陈应玄又慢悠悠地补充:“当然,各位若是觉得自己带来的东西值得这五千两或是更多,也是可以的。”

郭芙蓉的眼睛已经转过三圈了。代号己亥的白衣公子依然不见踪影,还是只有那白袍老人拄着鱼头杖,似笑非笑望着前方。眼底一点精光说不出是玩味或讥嘲,甚至二者兼而有之。

“我出六千两,买这位弹琴的姑娘,和这位吹笛子的姑娘。”

前面有个人,墨巾紫袍,文弱手臂举起几张银票。飘荡在空中反射白花花的光芒,有一点晃眼。

“不愧是太原府周家的三公子。好,周公子开价双人份,六千两第一次!”

“铮——”

谁在弹琴?郭芙蓉一激灵。一阵奇异的痛痒袭来,像根针刺在她脑仁上。

“六千两第二次!!”

“铮——”

郭芙蓉的脑子一片晕眩。这时候她居然还隐约记起这滋味过于熟悉。

“六千两第三次!!!”

“铮——”

郭芙蓉的脑袋呆滞地转过第四圈。到处都是人,人,人,人。她的目光最终停止在右边,白袍老人的侧脸上。他还在悠悠闲闲围观拍卖台,一派与世无争模样。但郭芙蓉看着他,心里突然涌起强烈的憎恨来。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有个声音在不断这样说。郭芙蓉不知道它打哪来的,但她决定遵从它。凝神定志,气沉丹田,劲贯全身…后槽牙被磨得吱吱响,她的双掌同时拍出,直取老人左胁。掌风猎猎似狂澜怒涛。“…排山倒海!”

好一招京城郭家正宗的惊涛掌。但掌势却在方寸之地硬生生收住了。然而已经晚了。聚精会神围观的老爷子显然没料到有此一变,结结实实地挨了至少六成掌力,白眼一翻就晕倒在地,口角渗出血。郭芙蓉也不好受。四成掌力反扑回来撞到小腹上,激得丹田内真气横冲直撞直抵胸肋,一股腥甜自喉头透出。铁锈气息在嘴里弥漫四散,混在水沉香和苦参化开的味道里,苦涩怪异。但郭芙蓉终于彻底清醒了。她第一反应是摇摇晃晃冲去看地上的老人。还成,胸膛起伏呼吸交替,具备生命体征。郭芙蓉松口气,同时腿一软,直接坐倒在地。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她苦着脸扭过头,捂着眼睛颤颤巍巍从指缝往外看。准备迎接狂风暴雨。自己应该已经吸引住全场目光了,四面安静得不真实。作为主人的陈应玄应该马上就会亲自下场过来把她赶出去,然后……然后她的脸彻底僵住了,手从眼睛上落下来。

大厅内所有人都定在当场,表情僵硬呆板,神色如梦似幻。甚至包括台上的十六人。陈应玄也不例外。但他的情况相比之下好太多了,至少郭芙蓉的眼光触过去的时候,他的脸已经动了起来,虽然嘴角努力扯开的样子僵硬又古怪活像具木偶。嘴角,脸颊,然后是手脚。最后他终于全身都能动了,一把推开他身边和前面的人群,跌跌撞撞两三步冲过来,“北长老!您怎么样?北长老!!”

郭芙蓉吓得连忙摇手躲到一边:“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有意的……您,您也看到了,大家都莫名其妙变成这样子,我,我不过就是反应稍微比他们激烈了一点点,一点点而已……但是我发誓,这真的不是我的本意啊,真的!……呃?长老??”

陈应玄没理她,快速扶起地上的老人,双指并出连点胸背四处,眼见老人面颊逐渐泛回红色,郭芙蓉长长吐口浊气。陈应玄想必也松了口气。但并不明显。接下来他抬起头四望,那双眼睛里之前的散漫倦怠此刻被涤荡干净,露出冷酷锋锐似鹰隼的本相,开口时候声音极轻也极冷淡:“七绝宫的朋友,来都来了,何必藏头露尾呢。”

四周一片寂静,烛光煌煌彩绣齐楚。灯火通明里,没有人说话。

不过真有回话也显得多余。因为此刻郭陈两人的目光都聚到台上,两排泥塑木雕之间,琵琶女的位置赫然空着。

郭芙蓉恍然大悟,脑子里闪过之前的片段:南宫怪异的言行,还有那枚解药。她越想越气,一股怒火从心底直蹿上来。

原来他们根本是一伙的。

“陈先生为什么这样肯定呢?您明明什么证据都没有。”

郭芙蓉还在恼火自己之前的自作多情,罪魁祸首就终于肯出声了,一缕清风般从不知何处的角落里飘出来,果然是个女孩子的声音,轻轻柔柔的。

“移魂之术,现在江湖上也只有七绝宫的门人会使了,陈某固然愚陋,这点见识总还是有的。”

对面静了一会“果然是葵花派的精英。”语气似有赞叹。“知道这些事都不算什么,关键是中了我的移魂大法,居然还能自行解开。”

“姑娘的功力也不差。”陈应玄冷笑。“年纪轻轻,就能催眠我这的数百号人。想必也是贵派中了不得的人物吧。”

“海望楼主谬赞啦。”那女孩子居然还叹了口气,“如果不是我的同门们事先做了准备,我也不能就这么把你这的数百号人都催眠住的。”

郭陈二人的脸色又是同时一变。郭芙蓉想起那三声牙板响。难道这就是她说的事先准备?与此同时一阵尖锐笛声猝不及防地响起。穿透厚厚的墙横行霸道地挤进来,难听得让郭芙蓉立刻捂上耳朵。但陈应玄脸色更难看了,他立刻翻起脚尖一点一纵,呼吸之间整个人就掠出十丈以外。郭芙蓉还没来得及喊出来您当心点呐前面是墙就看到他脚步一顿,黑色袍袖一扬,伸出十指快如闪电,一把将墙上某张山水画掀起,食指状不经意地抚过卷轴一侧,咔嗒一声,涂朱施粉的厚重墙壁霍然洞开。

郭芙蓉咽了咽口水,把那句话一并吞了下去。

楼外无边的黑夜此刻都鼓荡在海风的聒噪里一拥而进,触手可及的咸腥沉重并且冰冷。陈应玄的黑色袍服弹出去像一只海燕展开翅膀,转瞬就消融其中。壁架上的点点烛光刹那熄灭过半。郭芙蓉还站在光亮一侧,而其余人都笼罩在半明半暗当中,一张张僵硬面皮越发诡异莫测,仿佛群鬼还阳。现在加上她是不是只算得上有两个半活人了?郭芙蓉悄悄地抖了抖。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适时响起,一尾银红从二楼更浓的阴影里转出来,是掺杂丹砂的水银流淌迤逦。裙摆,长袖,竹笠,最后整个轮廓都完完整整从暗处剥离出来。白纱红裙怀抱琵琶的旧模样。尽管很不想承认郭芙蓉还是暗自松了口气,总算现在能有个还能说话的人出来了。即使看着罪魁祸首那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她又开始气不打一处来。而楼上的罪魁祸首很明显完全没顾及到受害者的感受,还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一只手臂懒懒地搭到栏杆上,十指轻扣蚀刻花木的纹路。

“你为什么可以抵抗我的催眠术?”

声音依旧轻软。

郭芙蓉想到多半是那颗丹药的用处。但是这时候千万不能露怯,千万!她嘴角别扭地扯了扯:“怎么了?在下就是没被催眠,让您失望了哈。”

“不是的”那女孩摇摇头,白纱随之晃动,像晨间一缕轻雾。“我只是有点好奇,因为你的功力确实不够。”

郭芙蓉嘴角彻底凝固。那女孩子又说话了,“算了,现在问你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了。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和不和我们一起走?。”

郭芙蓉:“……?我,你们……一起走?”

“对呀。”女孩点点头,“我师弟还在外面和他周旋,我知道楼里另一条密道在哪里。你先上来。等下我师弟放信号,我们就一起从那条密道出去,我保证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真的。”

郭芙蓉没动窝,直盯着她看。

“……我知道你现在很难信任我,刚才我做的事情确实不太好……”被盯得意识到什么的女孩顿了顿,说得兴起才高昂起来的语调也又蔫下去。“但是你现在除了和我们走,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人总还是你打的吧,而且你还没被催眠。陈应玄现在是没顾得上,等下他腾出手,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这倒是实情。郭芙蓉咬了咬下嘴唇。“也行。你先把你的面纱拿下来,我要看看你的本来面目,还有你的身份,真名,这些统统都说出来,我才能信任你。”

她自认为这条件不算过分。但是对面还是静默一会,半晌才犹犹豫豫地开口:“……身份倒是可以,但是名字和脸就算了吧……这是本门的规矩。”

规矩?郭芙蓉怒极反笑,“我怎么能知道你们七绝宫九绝宫的规矩?反正我今天也算被你们坑害到家啦,不介意再倒霉点。倒是你们算怎么一回事?你倒说说看,难不成你们那里的规矩就是让你们这样装神弄鬼害人?装神弄鬼也就算了,还只敢藏头露尾?切,我都嫌丢人。”

“说就说!”对面居然倒怒了,脱口而出的话语还带上一丝方言腔调。可惜一声轻咳就转回来了,还用力过猛直接转成京腔,指节在栏杆上用力一敲权当折扇,“点苍山七绝宫第八代首席弟子,怎么着?满意了吧。”

“喔……”郭芙蓉满意地点点头。虽然她还是没听懂这串字眼到底算个啥,以及大姐你还是没说名字。但是似乎很厉害的样子啊,那刚才陈应玄不是没说错吗?算了,来办下一件正事。郭芙蓉及时止住满意神情,“咱们刚才说好的,你得露相。”眼看着对面似乎打着再而衰三而竭的算盘,她决定自己来拱这个火。“至少你那个师弟,对,就是叫南宫那个吧。可是一直露了脸的,喂,你当师姐的不会不敢吧。”

隔着纱帘她也感觉到帘后狠狠投来一道要杀人目光。

火拱得差不多了,郭芙蓉耸耸肩膀,再添点柴。“算啦,不敢就不敢。反正也不是我做错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希望这件事过去后,就再也不要见到你。”这下子是连咬牙切齿的声音都出来了。红色袖口翻开波浪,露出一只精致白皙的手,缓缓抬到脸颊位置。“我们先说好,我这下是透底给你了,你也必须答应条件和我们走。”

嗯嗯。郭芙蓉点头。

白纱被撩开了,露出一张线条温软的脸。下颌鼻尖直到眼角都是圆圆的,恰到好处的湖岸线。眼波就汇聚其中柔柔打着转,又朝着下方的郭芙蓉倾泻而来。及身时候却寒凉彻骨,猜疑嗔怒警惕都是春水里未化尽的冰。一块块冻得郭芙蓉骨头都不自在。但春水毕竟是春水,明澈鲜活潋滟流波。长睫毛抖了抖,洒下粼粼光影是春日无边的青阳新露。纷纷跌落揉碎消融酝酿在两泓新泉里。化出惊蛰雨后第一枝桃杏的色与香。

郭芙蓉愣住了,脑子里乱糟糟一团。

她其实本来有很多话想说,比如你到底叫什么名字?点苍山到底在什么地方?你们的催眠术又是怎么回事?除了这些她还另外准备了一肚子的刻薄言语,可是此刻它们都如同薄冰见到日光消融而去。外面的风刮得更烈了,秋夜的海正暴躁地咆哮,把它所有因为人类睡不好觉的愤懑一股脑通过这堵墙上那个平整光滑的洞倾泻进来。哗啦一声,终于剩余半数蜡烛也死而后已。彻头彻尾的比黑夜更黑的黑暗里,只余下两双还晶亮闪烁的黑眼睛两两呆望,一个依旧昏睡的人呼吸绵长。

也许她也疯了。不动声色的短暂相持里郭芙蓉想,现在算哪回事呀。是在闯江湖,却闯成现在这个鬼局面,什么好也没落着,还莫名其妙卷进这些生僻字眼里,还有清白之虞。期待已久的盛会更是被完完全全搅了局,她连场例行的烟火晚会都没捞着。更要命的是——

呼吸与思绪在晃晃悠悠的持续深入共途中一顿。

她现在好像还有点开心的。

虽然为啥开心确实说不清楚。被今夜一连串令人目不暇接的精彩纷呈持续刺激的头脑终于晕晕乎乎起来。郭芙蓉扶住它,然后终于想起自己现在最应该干什么,噔噔噔跑向高台扶梯准备上二楼。途中撞了六七人的肩膀踩了八九人的脚背。耳畔冷风凄凄伥怨鬼哭,窗外乌云翻涌月隐星沉,即使现在看不见那些面目,海望楼依旧不像人间。但是没关系的,又有个声音在郭芙蓉心底这样说。这次她心底每一个声音都这样说。即使它们还都是些尚未成型的噼噼啪啪。像花叶萌发,像泡沫浮起,像……最像一连串焰火同时同地绽开。

在最一塌糊涂的夜晚里,郭芙蓉看到了满天的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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